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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三部曲04

九久小说网 2024-01-09 21:10 出处:网络 作者:Bubkes编辑:@春色满园
空间三部曲 04事情的发生并不总是如人所料。兰塞姆到达一个未知的星球时,完全沉浸在一种哲理的思辨中。“睡着了?”狄凡说。“对新的星球已经有点厌倦了?”“你能看见什么吗?”韦斯顿打断了他的话。“我没法对付
空间三部曲 04
事情的发生并不总是如人所料。兰塞姆到达一个未知的星球时,完全沉浸在一种哲理的思辨中。
“睡着了?”狄凡说。“对新的星球已经有点厌倦了?”
“你能看见什么吗?”韦斯顿打断了他的话。
“我没法对付这些遮光板,该死的,”狄凡回答,“我们还是到出入孔那儿去吧。”
兰塞姆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半明半暗中,两位同伴正在他身边一起忙碌。他觉得寒冷,身体虽然比在地球上轻了许多,但仍然觉得重得无法忍受。不过,他再次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处境。他产生了某种恐惧,但更多的是好奇。这也许意味着死亡,那么是怎样一个绞刑架呢?他不耐烦地转动脑袋,想从那两人卖力干活的肩膀之间瞥见一点什么。片刻之后,最后一颗螺母被拧松了。他从出入孔往外望去。
不用说,他满眼看到的都是地面——圆圆的一片浅粉色,近乎白色。不知是长得很密、非常低矮的植物,还是褶皱很多的花岗岩石,还是土壤。立刻,狄凡黑乎乎的身影把出入孔挡得严严实实,兰塞姆只来得及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把左轮手枪——“是用来对付我,还是索恩,还是两者兼而有之?”他暗自猜想。
“下麵是你。”韦斯顿短促地说。
兰塞姆深深吸了口气,手伸向了腰带下麵的那把刀。然后,他的脑袋和肩膀钻出洞口,双手摁在了马拉坎德拉的土地上。那种粉红色的东西很柔软,微微有些弹性,如同橡胶一样:显然是植物。兰塞姆随即抬起头来。他看见了一片浅蓝色的天空——如果在地球上,应该是一个宜人的冬日早晨的样子——远处低矮的地方有一大片层层叠叠、滚滚波动的东西,他以为是云团。就在这时,“快出去!”韦斯顿在后面催促道。他手忙脚乱地爬出来,站直了身。空气寒冷,但并不凛冽,他觉得嗓子后面微微有些发涩。他环顾四周,极度渴望一下子把这个新世界尽收眼底,却发现根本不可能。除了色彩,他什么也没看见——那些色彩不肯定型,构成实实在在的东西。而且,他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什么也看不见:你只有大致知道有些什么东西时,才能看见它们。他的第一个印象是一个明亮而浅白色的世界——是一个孩子用颜料盒绘就的水彩世界。片刻之后,他发现那浅蓝色的条状带是一片水域,或某种类似于水的东西,就在他脚边很近的地方。他们站在一个湖或一条河的岸边。
“好了,好了。”韦斯顿说着,匆匆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兰塞姆一转头,惊讶地发现就在前面醒目的地方,有一个可以清晰辨认的物体——一座小屋,毫无疑问是地球上的房屋形状,不过是用奇怪的材料建成的。
“他们是人,”他激动得喘不过气来,“他们建了房屋。”
“是我们建的,”狄凡说,“接着再猜。”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去开小屋门上那把非常普通的挂锁。兰塞姆说不出自己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他发现这两个绑架他的人只是返回他们的营地而已。他们的举止行为都在意料之中。他们走进小屋,放下当窗户用的百叶板,嗅了嗅不通风的空气,对上次把小屋弄得这么髒表示吃惊,然后就又出来了。
“我们最好料理一下物资。”韦斯顿说。
兰塞姆很快就发现,他没有什么闲工夫观察环境,也没有机会逃跑。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左右,把食物、衣服和许多不知是什么的包裹从飞船上搬进小屋,工作单调,忙得手脚不停,而且跟那两个绑架者一直保持近距离接触。但他也弄清了一些事情。至少他发现马拉坎德拉是美丽的。他甚至想,他在考虑这件事时,竟然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性,真是太奇怪了。他那种奇特的想像力使他幻想宇宙间生活着各种离奇怪兽,同时也告诫他,在一个陌生的星球上,除了一片荒凉、怪石嶙峋,或者充斥着各种噩梦般的机器,不会有别的东西。现在想来,他也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他还发现,周围至少三面都是蓝色的水域。第四面的视线被他们乘坐的巨型钢球遮挡住了。实际上,小屋不是建在一个半岛尽头就是建在一个岛屿边缘。同时,他还逐渐得出一个结论,这里的水不像地球上的水那样只是因为光线作用才呈蓝色,而是“真正的”蓝色。在柔和的微风中,水的动静令他感到困惑——那些波浪似乎不对劲,不自然。首先,在这么小的风里,它们实在太大了,但蹊跷的还不止这个。它们使他想起曾经在海战照片上看见过的,在炮弹重击下沖天而起的巨浪。突然,他明白了:它们形状不对,比例失调,相对于它们的长度来说,高度太高,底部太窄,侧面太陡。他想起了他读过的某位元现代诗人的作品,说海浪掀起了“一道道城墙”。
“接着!”狄凡喊道。兰塞姆抓住包裹,扔给了站在小屋门口的韦斯顿。
水域的一边延伸很远——他估计有四分之一英里左右,但是这个陌生星球上的透视法仍然令人困惑。另一边就狭窄多了,只有十五英尺左右,似乎伸向一片浅滩——旋转的碎浪,发出的声音比地球上的海水更加轻柔、低沉。水沖刷着彼岸——微微泛红的白色植物一直延伸到水边——水面冒着泡儿,波光粼粼,给人感觉像在沸腾。他忙里偷闲地多瞥了几眼,想看清楚彼岸的某个东西。一个紫色的庞然大物,他的第一印象是一座覆盖着欧石南的山丘。而在那片较大水域的另一端,也有一个类似的东西。但是他的视线能越过它的顶部。再过去是许多奇怪的直立着的浅绿色物体,参差不齐,毫无规律,不可能是房屋,而且很细、很陡,也不可能是山丘。这些再过去,又是那种玫瑰色的、云团一样的庞然大物。也许真的是云,但看上去沉重扎实,自从他透过飞船洞孔看到第一眼之后,似乎没有移动过。它看上去像一棵红色的巨型花椰菜的顶部——或者是一只巨碗里盛满红色的肥皂泡——色彩和形状都异常美丽。
他感到困惑,把注意力又转向浅滩那头离得较近的水岸。那紫色的大家伙忽而像管风琴的风袋,忽而又像一卷卷竖直摆放的布匹,忽而又像一大片巨型雨伞被吹得翻转过来。它在微微地移动。突然,他的眼睛驾驭了那个物体。紫色的东西是植物:更準确地说,是蔬菜,是比英国榆树还要高出一倍的蔬菜,但看上去柔软,薄如蝉翼。它们的茎——不能称之为树干——圆溜溜的,非常光滑,大约四十英尺高,却细得令人吃惊。在那上面,巨型植物一束束地向外伸展,不是枝干,而是叶子,像救生艇那样大的叶子,却几乎是透明的。整个景象跟他印象中的海底森林大致吻合:植物虽然巨大,却很柔弱,似乎需要海水来支撑,他不知道它们是怎么能够悬在空中的。在低矮处,在那些茎梗之间,他看见了鲜豔的紫色微光,夹杂着颜色更浅的阳光,构成了这片丛林的内部景色。
“吃午饭了。”狄凡突然说道。兰塞姆挺直后背。虽然空气稀薄、寒冷,但他的额头却汗津津的。他们干得很辛苦,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了。韦斯顿从小屋门里出来,嘟囔着说“先把活儿干完”。但是狄凡把他给堵了回去。一罐牛肉和一些饼乾拿了出来,飞船和小屋之间仍然散落着许多各种各样的箱子,三人各自在上面坐下。往铁皮杯里倒了些威士卡——又是狄凡建议,韦斯顿反对——掺了水,兰塞姆注意到,水是从他们自己的水罐里倒出来的,而不是来自蓝色的湖泊。
就像经常一样,活动一停下来,兰塞姆就把注意力转向他内心的兴奋。自从飞船降落后,他一直兴奋不已,劳动时也不例外。吃东西简直不值得考虑。不过,他想到可能会突然逃跑,就强迫自己吃得比平时多了许多,越吃越有胃口。无论是食物还是饮料,拿到什么就往嘴里塞。从此以后,在他的头脑里,他吃的这第一顿饭,就跟他在外星球上第一眼看到的这种明亮、寂静、微光闪烁、令人费解的陌生景色联繫在了一起——此后便再也没有这种陌生感了——那些浅绿色的高达几千英尺的刺眼物体,那些耀眼的蓝色水域,以及一望无际的玫瑰红色肥皂泡。他有点担心两位同伴会注意到他突然变成一个饕餮之徒,并对他产生怀疑,但他们的注意力全在别的事情上。他们的目光一刻不停地扫视周围的景色,说话心不在焉,经常改变姿势,时不时地扭头张望。兰塞姆这顿饭吃了很长时间,他刚吃完,就看见狄凡像狗一样绷直身体,默默地把手放在韦斯顿肩头。两人都点点头。他们站起身。兰塞姆把自己的威士卡一饮而尽,也站了起来。他发现自己站在两位绑架者中间。两支左轮手枪都掏了出来。他们逼着他朝狭窄的水域边走去,同时指指点点地望着对岸。
起初,兰塞姆看不清他们指的是什么。那里似乎有一些植物,比他先前在紫色物体中注意到的更瘦长、更苍白。他几乎没有留意它们,因为他的眼睛忙着搜寻地面——他的现代想像力使他内心充斥着对蛇的恐惧和对昆虫的恐惧。是水里新出现了一些白色东西的倒影,重新吸引住了他的目光:长长的、带条纹的白色倒影,在流动的水里一动不动——四个,五个,不,準确地说,是六个。他抬起眼来。六个,六个白色的东西就站在那里。细细长长,看似弱不禁风,高度是人的两三倍。他的第一个念头是,他们是人的塑像,是野蛮艺术家的作品。他曾经在考古学的书籍里看到过类似的东西。可是他们是用什么塑成的,又是怎么能站立的?——瘦得出奇,两腿超长,胸部突出,显得那么头重脚轻,像是地球上两足动物的变形,看上去格外细长,伸缩自如……就像在那些哈哈镜里看到的东西。他们肯定不是石头或金属做的,因为就在他注视的当儿,他们似乎在微微摇晃。突然,他发现他们是活的,他们在动,在朝他走来,大惊之下,他脸上顿时血色全无。他似乎在惊慌的一瞥中看到了他们的脸,瘦瘦的,长得不自然,鼻子耷拉着,嘴也耷拉着,透着一种半是鬼怪、半是白癡的严肃。情急之中,他转身逃跑,却发现自己被狄凡牢牢抓住。
“放开我。”他喊道。
“别做傻事。”狄凡压低声音说,把枪口对準了他。然后,就在他们搏斗的时候,那些家伙中的一个开始说话,声音从水面朝他们飘来:一种号角般的声音,在他们头顶上很高的地方。
“他们要我们过去。”韦斯顿说。
两个人押他走向水边。他双脚钉在地上,弯下腰,像驴子一样强在原地不动。现在,那两个人都站在水里,用力拖他,而他还在岸上。他发现自己在尖叫。突然,对岸那些家伙中又传来第二个声音,比刚才响亮得多,却不够清晰。韦斯顿也大喊起来,鬆开了兰塞姆,突然就开了枪,不是朝着对岸,而是对準水面。兰塞姆立刻就明白了。
一溜水花迅速地向他们蹿过来,就像鱼雷后面的痕迹,水花中间是一个闪闪发亮的大怪兽。狄凡尖声大骂,脚底一滑,摔倒在水里。兰塞姆看见他们之间有一张嘴在一咬一合,并听见身边韦斯顿的左轮手枪接二连三地射击,声音震耳欲聋,而同样聒噪的,是对岸那些怪物的喧闹声,他们似乎也準备下水。兰塞姆不需要做出决定。他刚一获得自由,就下意识地跑到绑架者后面,再跑到飞船后面,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奔入了那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当他绕过金属圆球时,一大片混乱杂呈的蓝色、紫色和红色映入眼帘。他没有放慢脚步细看。他发现自己溅着水花从水里淌过,嘴里大声喊叫,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惊讶水竟然是热的。一分钟不到,他就从水里出来,又上岸了。他奔上一个陡峭的斜坡。现在,他狂奔在另一片巨型植物丛林的梗茎的紫色阴影之中。
一个月来缺少活动,刚才饱餐一顿,又处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这些都对逃跑不利。半小时后,兰塞姆已经放慢脚步,在森林里步行了,一只手按住很疼的胸肋,竖起耳朵捕捉追捕者的声音。身后是左轮手枪的射击声,各种喊叫声(并不都是人的声音),然后是来福枪的枪声,间隔很长的呼喊声,最后彻底安静下来。他的目力所及之处,只看见周围巨型植物的梗茎逐渐褪成了浅紫色,在头顶上很高的地方,层层叠叠透明的大叶子把阳光过滤下来,洒在他行走其间的凝重的暮色中。只要有点力气,他就又跑起来。地面还是柔软而有弹性,覆盖着那种软草,这是他的双手在马拉坎德拉触摸到的第一样东西。有一两次,一只红色的小生物从他跟前飞快地一跑而过,除此之外,丛林里似乎没有别的生命。也没有什么可恐惧的——除了想到他没有食物和饮用水,独自一人穿行在远离人类几百万几千万英里的未知星球的一片陌生植物的丛林里。
但兰塞姆心里想的却是索恩——毫无疑问,那些家伙就是索恩,两个绑架者就试图把他交给那些家伙。他们跟他想像中的恐怖形象不太一样,他感到非常意外。他们使他忘记了威尔斯的奇幻作品,而回到了某种更原始的、几乎是孩童的恐惧之中。巨怪——吃人魔鬼——幽灵——僵尸:这些就是它的关键字。踩高跷的幽灵,他对自己说。长着大长脸的超现实怪人。这个时候,当初吓得束手无措的恐惧已经渐渐消退。自杀的想法早已被他抛在脑后,他决定拼命抗争,坚持到最后一刻。他祈祷,然后摸摸那把刀子。他油然产生了一种对自己的信心和喜爱——他差点儿脱口而出,“我们要互相团结。”
地面的情况越来越糟,打断了他的沉思。他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的上坡,似乎是绕着一座小山攀爬,右边越来越陡。现在他开始穿过许多山脊,它们无疑是右边那片高地的支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穿过它们,只是凭本能这么做了。也许是他模模糊糊地记得地球上的地理,知道低矮的地方会通向丛林和水域之间的开阔地,在那里索恩比较容易抓住他。当他继续穿过山脊和沟穀时,不禁惊讶于它们的极度陡峭,然而奇怪的是,翻越起来却并不非常困难。他还注意到,就连最小的土山包也跟地球上的形状截然不同——太窄,顶上太尖,底部太小。他想起那些蓝湖的波浪也呈现出类似的怪异。他抬头仰望那些紫色的叶子,看到它们也重複着同样垂直向上的主题——直耸天空。尖梢没有弯曲。它们那样阔大,空气足以支撑住它们,因此,在长长的林中小径里,构成了一种扇形花格的效果。那些索恩也是一样——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寒颤——索恩也是被奇怪地拉长了。
他有足够的科学知识,推测自己肯定是在一个比地球引力小的星球上,这里需要耗费的力气较少,大自然可以自由地顺从它奔向天空的冲动。想到这里,他开始思索他在什么地方。他不记得金星是比地球大还是比地球小,但他有个印象,金星肯定比这里热。也许他是在火星上,甚至有可能在月亮上。他起初认为月亮是不可能的,因为如果是在月亮上,他们降落时应该能看到地球。但后来他又想起别人曾经告诉过他,月亮的有一面是背对地球的。据他所知,他有可能是在月亮的外层漫无目的地游蕩,这种想法使他感到比先前更加凄凉、绝望。
他现在穿越的许多沟谷都有小溪,嘶嘶作响的蓝色小溪,都急急地奔向他左边的低地。它们像湖水一样是热的,水上的空气也是热的,因此,他在沟穀侧壁爬上爬下的过程中,气温不停地发生改变。当他爬上一道狭小沟穀的顶上时,正是这种强烈的反差使他第一次注意到森林里逐渐增强的寒气。他环顾四周,果然发现天光也渐渐黯淡了。他还没有想到过夜的事。他根本猜想不出马拉坎德拉的夜晚会是什么样子。他站在那里,凝望着暮色加深,一股凉风吹过那些紫色的梗茎,使它们全都摇晃起来,又一次显示出那种惊人的反差:那么阔大,看上去却那么轻盈、那么灵活。他刚才一直为自己的处境担忧、惶恐,饑饿和疲劳被抛到脑后,此刻全都突然朝他袭来。他打了个哆嗦,强迫自己继续前进。风越来越大。那些巨大的叶子在他头顶舞动、倾斜,使他瞥见了一点白色的、越来越浅的天空。接着,他不安地发现,天空上居然有一两颗星星。丛林里不再寂静无声。他目光四处扫视,搜寻敌人的身影,却只看见夜幕迅速降临。他这才由衷地庆倖小溪是热的。
他第一次想到能够以此抵挡逐渐加深的寒意。实际上,再往前走已经没有意义,据他所知,前面跟后面同样危险。到处都是危险的。行走并不比休息更安全。在某条小溪旁躺下应该够暖和的。他拖着疲惫的脚步去寻找另一道沟穀,走了很远,他简直怀疑前面不会再有沟穀了。就在他几乎决定返回的时候,地面突然陡直下降。他脚下一滑,赶紧稳住身子,发现自己在一条激流的岸边。树——他忍不住把它们看成是“树”——在头顶没有相接,水流本身似乎散发出某种淡淡的磷光,因此这里比别处要亮一些。从右到左的坡度很陡。他像郊游者一样渴望寻找一个“更好的”地方,就往上游走了几米。溪穀越来越陡,眼前是一道小瀑布。他模模糊糊地注意到,对于这种坡度来说,水似乎降落得太慢了点,但他实在太累了,顾不上多想。水显然比湖水热——也许更接近地下的热源。他真正想知道的是他能不能喝它。他现在已经很渴了。但是这水看上去毒性很大,不像是可喝的水,还是儘量不喝为好。他已经精疲力竭,也许不喝水也能睡着。他跪倒在地,在温暖的水流里洗了洗手,然后滚进瀑布近旁的一个土坑里,开始打哈欠。
他自己打哈欠的声音——曾经在育儿室、学生宿舍和许许多多卧室里听见过的熟悉的声音——使他一下子陷入自怜自艾的情绪之中。他蜷起双膝,紧紧抱住自己。他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了一种生理的、几乎是怜惜的爱。他把手錶举到耳边,发现已经停了。他上了发条。他嘴里半是呜咽,半是念念有词,他想起了在那颗遥远的星球——地球上,人们正在床上睡觉——俱乐部、游船和旅馆里的人,已婚的人,跟保姆一起睡在屋里的小孩子,温暖的、散发着烟草味儿的男人乱糟糟地聚在甲板上或战壕里。跟自己说话的渴望无法抵挡……“我们会照顾你的,兰塞姆……我们不会分开的,老伙计。”他突然想到,那种下巴一咬一合的怪物可能就生活在溪流里。“你是对的,兰塞姆,”他含混不清地回答,“在这地方过夜不安全。我们稍微休息一会儿,等你感觉好些了再出发。现在走不动了。待会儿吧。”
他是被渴醒的。他睡得很暖和,虽然衣服湿了。他发现自己躺在阳光里,旁边的蓝色瀑布在跳跃奔腾,闪烁着蓝色谱系里的所有透明色彩,并把奇异的亮光射向丛林里那些大叶子的底部。他缓过神来,想起了自己的处境,顿时觉得无法忍受。如果不是他勇敢果断,那些索恩早就已经把他杀死了。接着,他带着难以言表的宽慰想起有一个人在丛林里漫游——可怜的家伙,他肯定很高兴见到自己。他会迎面走过去,对他说,“你好,兰塞姆。”——他顿住了,觉得很迷惑。不对,这是他自己:他就是兰塞姆。难道不是吗?那么,他又是把谁领到温暖的溪流边,安顿好他睡觉,并叫他不要喝那奇怪的水呢?显然是一个新来的人,对这个地方不如他熟悉。但是,不管兰塞姆是怎么警告他的,现在他不得不喝水了。他在岸边躺下,把脸扎进了热呼呼的奔流的水中。很好喝。有一股浓浓的矿物质的味道,但是很爽口。他又喝了一些,发现自己精神大振,脑子也清醒多了。那些关于兰塞姆的想法都是无稽之谈。他充分认识到有失去理智的危险,便赶紧让自己祈祷,梳洗。失去理智倒没有多么可怕。也许他已经疯了,他其实并不是在马拉坎德拉,而是好端端地躺在英国一家疯人院的床上。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他要问一问兰塞姆——去他的吧!他的大脑又在玩那个花样了。他站起身,匆匆地走开了。
上路后,这种幻觉每过几分钟就出现一次。他逐渐知道要让大脑暂时停住,任凭那些幻觉从脑海掠过。跟它们作对是没有好处的。等它们过去后,你可以重新获得理智。现在更重要的是食物的问题。他用刀子试着割了割一棵“树”。不出他的所料,它没有木头那么硬,而像蔬菜一样又软又韧。他割下一小块,在割的过程中,整个巨大的生物体从根到梢都在颤动——感觉就像用一只手就摇动了一艘装备齐全的轮船的桅杆。他把那东西放进嘴里,发现几乎没有味道,但也并不难吃,于是他心满意足地嚼了几分钟。可是他没有取得什么进展。那东西根本咽不下去,只能用来当口香糖。他就这样嚼着玩儿,一连嚼了好多块:倒也带来了一些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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